2012年7月25日晚上9时许，浙江省瑞安市郊一处小区内发生一起惨案：一名二十多岁的男子身中数刀，奄奄一息；他身边还躺着一名中年男子，身上散发着浓烈的农药味。两人被送往当地医院急救，年轻男子抢救无效死亡，中年人得以活命。
案情很快被查明：年轻死者是一家公司的高管；凶手是那名中年男子，是死者曾经的好哥们兼同事。交情颇深的他们为何会发生冲突？凶手又为何畏罪自杀？
久别重逢一对患难兄弟，把酒话旧心潮翻滚
2011年5月8日，浙江瑞安市的吴大志开车送客户到温州永强机场。客户走后，一对气质出众的男女从他身边经过，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：“马仁杰！”对方回过头，愣了片刻，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，随即朝吴大志走了过来，两人兴奋地拍打着对方的肩膀。老友重逢，时光瞬间被拉回到4年前的夏天。
吴大志是贵州镇宁人，生于1977年，中学毕业便来到浙江闯荡，应聘进了瑞安市一家模具厂。凭着一股好学劲儿，他硬是从一个普工自学成才，在5年内当上了公司的技术员。加上他为人热情豪爽，做事勤快利落，单位上下都很看重他。
2007年8月，吴大志应领导安排，到温州火车站去接一批新来的员工。时年22岁的大学毕业生马仁杰，一上车就主动称他为大哥，并对公司的情况问长问短。马仁杰礼貌的谈吐和直率的个性，使吴大志对他产生了很好的印象。
公司要给新员工分配宿舍，当时吴大志的室友因结婚刚搬离，他便主动邀请马仁杰同住。初来乍到，马仁杰在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上深感无力。在工作中，他专业过硬，但经常提出意见，年轻气盛的他好几次与项目经理发生争执，很快被领导认定为刺头。
吴大志安慰他：“刚上班，年轻人要把姿态放低一点。不要直来直去，更不能与上级发生冲突，否则对自己很不利。”吴大志人缘很好，常有单位的同事约他打球，他便带上马仁杰。这样一来，马仁杰渐渐也跟同事们打成了一片。
2008年春节前夕，马仁杰的年终奖金被小偷偷走了，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。吴大志二话不说，拉起马仁杰直奔当地的大商场，各种年货采购了一堆，且一式两份，他安慰道：“大过年的，开心点！哥给你采购年货，回家孝敬咱爸妈！”他的话让马仁杰感动得无以复加，眼泪都要流出来了。吴大志还硬塞给了马仁杰2000元钱：“毕业工作了，第一年回家过年，身上总要有点钱。我能力有限，只能支援你这么多了。”有了这雪中送炭的2000元钱，春节期间，马仁杰才能给父母和外婆各包了500元红包，过得心安踏实。
春节过后，重回瑞安，马仁杰对吴大志更加敬重和佩服，打心眼里将他当成自己的大哥。不久，企业改制，马仁杰所在的部门要精简人员，他很是发愁。吴大志便劝他干脆跳槽，趁年轻有冲劲，找更好的机会。
马仁杰被温州一家企业看中，在吴大志的斡旋下，他提前跟公司解约，且免除了违约金。临别时，马仁杰感叹道：“真不知道今后的工作中，没了你这个大哥罩着我，会碰上什么事！”吴大志安慰他：“你年轻有知识，将来肯定有好的发展，别担心。”马仁杰辞职之后，起初还常与吴大志通电话，之后因为号码变更，两人失去了联系。
2009年秋天，改制失败的模具厂濒临倒闭。吴大志遭遇人生低潮，工作没了，相恋3年的女友也与他分手了，吴大志消沉了好一阵子……
几年未见，两人一块去了酒楼，喝酒长谈。马仁杰兴致勃勃地聊起这几年的经历。当年跳槽后，他只在新单位工作了半年，后来另一家待遇更好的公司过来挖人，他又跳槽，薪水翻了几倍。2010年3月，马仁杰经同事介绍，认识了在温州工作的丽水女孩李倩，两人很快确立了恋爱关系。两个月后，马仁杰合同期满，他再次跳槽到新的公司。不仅薪水更高，他在业界也已小有名气，在当地的人际关系网也建立起来。2011年4月，马仁杰在当地买了一套房，婚期指日可待。饭后，微醺的马仁杰拉着吴大志的胳膊说：“哥，我们好几年没见，以后要多聚聚。想当初若不是你……你跟我亲哥一样！”
当晚回到住处，吴大志辗转难眠，这些年的经历像电影般在脑海中反复播放：他已人到中年，没有成家，也没有立业，亲人近几年的各种变故，更让他囊中羞涩。尤其是这两年，没了年龄优势，也没有学历，工作状况每况愈下，没一个姑娘看得上他。自己的境遇与马仁杰相比，可以说是无比落魄。
落魄与风光如何共处？一番真情换来醋意翻涌
2011年7月初，马仁杰打电话给吴大志，约他吃晚饭，并带来一个好消息。他被瑞安一家公司高薪挖来工作，同在一个城市以后见面的机会更多了。
回到瑞安，马仁杰申请了单位宿舍。他得知吴大志的单位并不提供住宿后，提议道：“我们公司宿舍挺空的，好多同事都买了房，不住宿舍。我帮你搬过来住，条件还可以，内部员工租住非常便宜。”本想推辞的吴大志还没开口，马仁杰已经拨通了宿舍管理人的电话，三两句话就搞定了宿舍的事。挂了电话他催促道：“你早点搬过来，咱兄弟俩还跟当年一样，住一个屋檐下。”
几天后，吴大志搬进马仁杰单位的宿舍。安顿好之后，他找到房管人员缴房租，对方告诉他：“小马已经帮你交了这一年的房租，你安心住就可以了。”吴大志得知宿舍一年的租金大约是2000元，他特意找到马仁杰，拿出钱要还给他。马仁杰不仅不要，还说：“哥，你这是不给我面子吗？你这样不是打我的脸吗？”吴大志只好作罢。
从那以后，每天早晚碰到马仁杰，吴大志总觉得有些不自在，全然没有了几年前那种哥们间的亲密。
进入盛夏，马仁杰常常加班到晚上八九点。他总喜欢叫吴大志出去吃夜宵，大部分时间，他都呼朋引伴。遇到不同的人，他都会向大家介绍吴大志。如今马仁杰的交际面早已不同往日，一起吃饭的都是相关业务单位的经理或者主管，不然就是私营企业的老总。
马仁杰为了不让吴大志感觉不自在，总会给他编出各种称谓，有时候是物流公司经理，有时候则是企业的老总。场面上的无心话语，却让吴大志尴尬不已。起初他非常反感这种介绍方式，但几次之后，他发现这些场合，若没个体面的“身份”，大家便会看不起你。时间长了，他也适应了，但是从内心深处，他依然很抗拒出席这种场合。但现在的马仁杰，早已不是当年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了，他的邀约充满了善意，又不容人拒绝。
每当临近午夜，结束了喧闹的宴席，回到房间，吴大志都会一夜难眠。如今工作不顺，他整个人已经失去了以往的意气风发，人也变得孤僻，更不愿意与陌生人接触。
2011年10月，马仁杰接到了新项目，非常忙，每周只能休息一天。李倩每周五晚下班，都会从温州来瑞安探望他。有一次，李倩来到瑞安，马仁杰接到临时加班的通知，就请吴大志带她到处转转。吴大志陪着李倩逛商场。半天逛下来，李倩花去了两三千元。吴大志听她说：“我平日都这么花钱，不然马仁杰挣钱干嘛？”她无心的话，让吴大志联想到自己，不禁黯然。
晚饭时，这对小情侣丝毫不避讳吴大志，卿卿我我起来。看着两人甜蜜地打情骂俏，吴大志心中涌起莫名的酸楚。曾几何时，他身边亦是佳人环绕，可如今只能看着别的情侣眼热。
这样的生活让好面子的吴大志喘不过来气，他想跳槽。在一次面试时他发现，对面坐的竟是熟悉的面孔，是他与马仁杰一起见过的一位姓李的老总。对方认出了他，吴大志尴尬地解释道：“我不是什么物流公司的经理，那是仁杰给面子，怕我在那种场合不适应……”
从面试现场出来，吴大志逃一般回到宿舍。谁知当晚，马仁杰一回来就说：“你总跟我说现在的工作还好，待遇还好，看来你还是不满意嘛！去李总那儿哪需要你去应聘啊？跟我说一声，凭我跟他的交情，怎么也得给你安排个合适的位置啊！”吴大志心里很不是滋味，他关上门蹲在厕所里，狠狠揪住自己的头发，心里骂了自己一万次“就是你没用，才被人这样羞辱！”此时此刻，吴大志心中对马仁杰充满了恨意：恨他的风光无限，更恨他不顾及他这个落魄之人的尊严……
2012年春节，马仁杰买了很多礼物和年货，还包了红包说是孝敬吴大志父母的。吴大志此前听到其他宿舍的人议论：“马仁杰那小子，一个什么项目，就得了好几万奖金。”此时马仁杰的慷慨，让年终只拿到半个月工资的吴大志越发黯然。面对志得意满的马仁杰，他默默接受了这些礼物，但心里却丝毫不领情。
春节，吴大志没有回老家，他将马仁杰送来的礼物和年货托熟人带给了父母。刚过完年，他便开始寻找新的工作。他想搬得远远的，免得整日心里煎熬“活受罪”。
一场相逢一场血案，此时此景难对昔日人
2012年4月，吴大志的父亲因胰腺炎入院，而他的银行卡里只有几千元。困窘的吴大志，只得到此前拒绝过的一家公司去上班，工资比当初应聘时又降了几百元。4月初，吴大志与一个业务员因为抢生意，在街头大打出手，被路过的马仁杰遇到。将两人劝开后，马仁杰看着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吴大志说道：“吴哥，当年你可不会为了这点小事，跟别人一般见识啊！你怎么变成这样啦？”吴大志没好气地说：“人穷志短，不争取我怎么活！”“挣钱也犯不着跟人动手啊！那是低级的生存方式，还停留在原始阶段啊！”吴大志恼怒地打断了他：“你这个高级阶段的人，就别管我这个原始人了！”
马仁杰笑着说他小气，然后就给李总打了个电话：“李总，上次去你那应聘的那位是我老哥，还记得吗？你那边还有空缺吗……”挂上电话，马仁杰大大咧咧地对吴大志说：“怎么样？办好了！待遇还不错，是我的朋友就一个月试用期。你赶紧回单位辞职，别在那里受气了。”
第二天，吴大志到新公司报到，凳子还没坐热，李总就拿着手机出来让他接听。他诚惶诚恐地拿起电话，马仁杰的声音传了过来：“你怎么回事啊？电话居然打不通，我只能通过李总找你了！”他匆忙地与马仁杰通完电话，赶紧将手机还给李总。
原来，吴大志的手机因为打架摔坏了，他还没来得及去买个新的。吴大志刚坐回位置上，就有同事过来问他：“你什么来头啊？连老总都成你接线员了！”吴大志尴尬地笑笑。下午刚上班不久，李总就拿着一个Iphone4交给吴大志，说：“小马中午约我吃饭，让我带给你的。”吴大志恨不得捏碎手中的Iphone4，心中满是恨意：我有手有脚，不需要别人施舍。他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，第二天不来上班了。
得知吴大志只待了一天便再不去上班后，在外地出差的马仁杰专门打来电话，语气中满是指责：“老吴，你都35岁了，非要好这个面子干嘛？如今年轻人找工作，都恨不得有关系有熟人，你倒好！你知道李总怎么评价你吗？能力没多少，架子倒挺大……你让我今后在朋友那里怎么交代！”挂了电话，吴大志气得一拳打在墙上……
2012年7月25日，有老同事要结婚，请大家吃饭，马仁杰也赶了回来。一落座，他便不留情面地冲着吴大志发起了牢骚：“介绍给你好好的工作不做，死要面子活受罪！还是来我公司吧！”大家了解事情始末后，纷纷劝吴大志，称赞马仁杰够意思。吴大志羞愤难当，心中郁积的怒火已经忍无可忍。此时此刻，马仁杰的善意相帮，在吴大志这里变成了莫大的讽刺：这个曾经由自己带“入行”的小弟，如今扮演着“知心大哥”的角色。他的一举一动，挑战着自己的尊严底线，越发映衬出自己的失意和落魄。
酒宴结束，吴大志在街上溜达了许久，路过一家农机用品商店，他买了一瓶农药。回到宿舍，马仁杰早已等他多时，刚见面就对吴大志发来一串连珠炮：“我现在算是弄清楚了，这几年你为什么混成这样子，全是你自己的问题，性格决定命运……”
听着马仁杰喋喋不休的教训，吴大志原本低落的情绪越发烦躁：如今他不过是小有起色，就敢这么嚣张，凭什么我就该是那个一直倒霉的人？想到这里，吴大志猛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果刀，对马仁杰刺去。身材高大的马仁杰与他扭打在一起，杀红了眼的吴大志将马仁杰压在身下，一阵猛扎……
看到马仁杰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，万念俱灰的吴大志知道自己犯下大错，拿出之前购买的农药，一股脑喝了个干净。此时，旁边宿舍的人已经报警。警方赶到后，第一时间将他们送到医院抢救，身中10刀的马仁杰没了呼吸，吴大志脱离了生命危险。
面对刑警的审讯，吴大志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。他承认听到马仁杰的呼救声，他也曾想扔刀，然而想到这些年自己跌宕的人生，心里就像燃起一团怒火，任什么也浇不灭。警方做完笔录，吴大志咬牙切齿说了一句令人震惊的话：“我知道他对我好，可他完全不知道我这些年有多难，是怎么活的，他太不顾及我的感受了。他把我当大哥了吗？他就该死！”
瑞安市警方以吴大志犯有故意杀人罪向瑞安市检方提起诉讼，等待他的必将是法律的严惩。
编后： 惨案发生，人们震惊之余，感慨良多。曾经共患难的朋友，日后不一定还能和谐共处。风水轮流转，人生的际遇随时随地都可能会发生变化，甚至是角色倒置，曾经的情谊自然会随之变化。文中的马仁杰与曾经的好兄弟重逢后，没有意识到对方的境遇产生重大落差后，带来的是心态上发生的巨大变化。他在并不了解对方心境的情况下，再用以前的模式相处而不能够与时俱进，显然是不合时宜的。马仁杰热情帮助对方却不讲究方法，他那有些“炫耀”意味的帮助，在对方看来成了讽刺甚至是羞辱。对方在生活困境和过分的自尊下逐渐产生了人性裂变，最终导致马仁杰的一腔热心被误读，并由此殒命。时过境迁，人事巨变，曾经的好哥们再度共处，相互都要抱着审慎的态度。互相尊重对方，才是人与人之间正确的相处之道。
(因涉及隐私，文中人物为化名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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